和老一輩留學生不同,新一代留學生往往家境更好,父母早早規(guī)劃了學生的高中甚至大學之路,更小年紀留學美國,但融入狀況卻并沒有變的更好。教育專欄作家南橋目前定居美國,從事大學課程設計工作,接觸學校機會較多。在他看來,新一代中國留學生人數(shù)增多,隨時可以組成一個龐大的“同鄉(xiāng)團”,中國學生遇到作業(yè)、課堂,乃至生活問題,都更傾向于找學長學姐,而不是專門的指導老師溝通。作為老一輩留學生,南橋列舉了很多新一代留學生不肯踏入美國真實社會的現(xiàn)狀和新問題。
十一年前,我揣著1900美元,帶著兩個行李箱,轉了幾次飛機,來到美國雪城,在雪城大學讀書。原以為紐約州有“大蘋果”紐約城,既然雪城也在紐約州,應該不會和上海有多大差別。來了卻發(fā)現(xiàn),需要適應的地方極多。
例如,我在美國的信用記錄為零,申請信用卡屢次被拒。交通更是大問題。雪城的公交車不是幾分鐘一班,而是要拿著一張時刻表,在雪地里等著?捡{照,我第三次才通過。我從一個退休飛行員手里買下了第一輛車,這幾乎用去了當時積蓄的一半(800美元),幾個星期后,車的變速器壞掉,維修的報價為1500元,比原價還貴,我只好放棄。再后來,家人來雪城與我團聚,而此地著名的“湖泊效應”暴風雪差不多也開始了。從10月底到次年春末,整個城市常為幾英尺的積雪覆蓋,我們擠在一個閣樓改造的小房子里,無處可走,郁悶看得見。
除了生活上的各種挑戰(zhàn)之外,學習上也有些沒想到的問題。聽課的時候,過了頗一段時間,才適應了老師的說話方式。說起來有些丟人,我在國內的專業(yè)還是英語。事實上,剛來的時候犯的極低級錯誤都有。
我去較為容易點餐的地方——麥當勞。點完服務員問我一句話,似乎是問我要不要“趕上”我的薯條(Do you want to catch up with your fries)?作為萬物之靈長之一,我為什么要趕上愚蠢的薯條呢?我正在納悶這算哪門子美式幽默,服務員卻搖了搖頭,遞給我?guī)装⌒〉姆厌u。一看包裝,我恍然大悟,原來她說的是ketchup(番茄醬)——在我的中式英語思維里,我還以為番茄醬叫tomato sauce。
這類經歷我的一個伊朗老師也有過。剛到美國,他進了餐館,連怎么點菜都不知道。去餐館時,他閉上眼睛,讓叉子倒在哪里,他就點哪個菜。受早年經歷影響,這位教授極力主張學校“國際化”,改造其課程和服務,更好地服務于留學生,也讓本土學生得益。學校對此倡議不冷不熱。教授出師未捷身先死,國際化使命中道崩殂。
和其他國家學生一樣,中國留學生在美國的生活、學習各方面調整并不容易,但這個問題直到較近才引起了更為密集的關注。較近一些年,隨著中國經濟地位的上升,各國向中國留學生打開了閘門。在美國,中國已經超過印度,成為留學生較大的來源國。但由于中國學生對于美國接受教育的期望值越來越高,面臨的挑戰(zhàn)也隨之高漲。作為教育工作者,我也親眼見證了一些中國留學生遇到的挫敗。
和我們這些老留學生不同,新一代留學生大多來自富裕家庭,起碼也是收入尚可的中產家庭。老留學生自費留學,讀研究生的居多,靠獎學金生活的比例不小。新的留學生,有不少從本科甚至私立高中開始讀,學校很少提供全額獎學金。這些學生的學費也成了各?捎^的收入來源之一。
這些學生也不再全被看作可能成為美國財務負擔的可疑分子,在簽證中被一再刁難。他們搖身一變,成了優(yōu)質客戶,也在一定程度上幫著拉動本地經濟——一些中國學生來美國后,有實力立即購買新車。
然而,解決了生存的基本所需之后,今天的學生面臨不同的調整和適應問題。讓這些新一代留學生沮喪的是,他們被視為“異類”,和所處學術環(huán)境和社會環(huán)境格格不入。
老一代留學生人數(shù)少、較為孤立,所以努力融入的動力更加強大。而今天的留學生可以隨時找到一個龐大的老鄉(xiāng)團作為后援,所以反而較難跨出心理的“舒適地帶”,去更主動地融入校園文化,熟悉美國課堂。
《大西洋月刊》一篇題為“我們不是異類”的文章(作者勞倫·戴維森,2013年11月1日)引述了《南華早報》的報道稱,進入常青藤學校就讀的中國留學生,有四分之一退學 ,不過對于這個驚人的數(shù)據(jù),也有人指出研究者是從校方處拿到的退學數(shù)據(jù),但這些退學者也有可能并未放棄學業(yè),而是轉到其他學校,因此可能有夸大之處。
無論如何,中國留學生在學業(yè)上出現(xiàn)種種障礙已經成為越來越明顯的問題,造成這種問題的成因很多,但多半可歸結為學校和學生雙方的互不適應。
這種不適應問題,學校有責任,比如一味對中國“擴招”,而不去讓校園的資源和課程更為國際化。多年來,許多中國學生告訴我,很多學校的“使命宣言”中雖有“多元化”的使命,卻大部分口惠而實不至。到了美國后,很多留學生在新的環(huán)境里接受“放羊”式教育。
適應被視作這些留學生的私事。大部分教授忘了班上還有國外學生,雖然美國眾多高等院校的留學生比例普遍出現(xiàn)增長。一些作業(yè)和要求帶著某些針對本土學生的假設,留學生聽了一頭霧水。
比如,有的教授以為學生都知道學科所用的美國心理學會(APA)或現(xiàn)代語言學會(MLA)的學術文獻規(guī)范。很多留學生因引用不當,被視為作弊。美國學生司空見慣的一些課堂教學和測試方法,其他國家的學生也可能知之甚少。有美國教授想當然地認為中國學生傾向于“集體式思考”,因而能適應學校的團隊作業(yè)。而大部分中國留學生過去作業(yè)多為單打獨斗,很少有協(xié)作式的作業(yè)。
不過,也有不少大學鑒于留學生數(shù)目逐年提升的現(xiàn)實情況,開始做針對性的工作。中國留學生超過3000人的普渡大學,甚至有專人研究、開發(fā)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教學方案。一些小學校,如我所在的艾比林基督教大學(Abilene Christian University),國際留學生辦公室開始針對老師開展培訓,讓老師了解留學生們的獨特挑戰(zhàn)。學校舉辦多次針對性的講座,告訴老師如何考慮留學生的處境,比如在小組作業(yè)中,刻意安排本國學生和留學生參加一個小組,以便大家有更多機會相互接觸和幫助,而不是放任他們各自扎堆。
小組作業(yè)中國學生極不熟悉,但老師的這種安排,很多留學生非常喜歡,因為可借此機會,接觸他國學生,了解彼此的文化。學校留學生辦還在籌辦“演說團”,安排留學生去本地社區(qū)(如中小學)去講述各自的文化,讓留學生不只是被動接受美國文化。
留學生辦公室顧問露西·道森(Lucy Dawson)表示,有時候外國留學生不喜歡主動出擊去進入美國文化,而一些有“結構”、有“規(guī)劃”的活動,學生則非常喜歡?梢娪袝r候大家不是不愿意融入,而是找不到合適的渠道。
但是即便我們這樣規(guī)模的學校,也有來自47個國家的留學生。完全指望老師來適應學生,或是都指望留學生辦的“組織安排”來解決一切問題,也不大現(xiàn)實。從留學生離校前的訪談上看,不同國家的留學生,過去學習習慣也千差萬別,教授無從面面俱到地了解。中國學生可能適應標準化考試,而我們學校一個來自埃及的學生,遇到標準化測試,見一個題目下面有ABCD四個選項,且看上去都差不多,就覺得無從下手。
更為關鍵的適應辦法,是學生應該自己做足功課,去適應新環(huán)境。有一些中國留學生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。四年下來,英語能說得沒有口音,學業(yè)上有所成,且結交了很多本地或其他國家的學生。這些學生通常都刻意接觸、深入本地的學術和生活環(huán)境。而且他們情商頗高,不因一點點困難就輕言放棄。這種優(yōu)秀的留學生每一屆都有,所以不可籠統(tǒng)地放大留學生面臨的“融入”問題。
但也有不少留學生遇到挫折,不是迎難而上,而是開始退縮。當他們和美國學生之間出現(xiàn)溝通障礙的時候,不是去繼續(xù)嘗試,而是撤退到同鄉(xiāng)的小圈子里。有的留學生十分“土豪”,明明學費食宿費已經包括了在學校宿舍的住宿費,卻搬到校外和中國同學合租。前不久,網(wǎng)易曾經給俄亥俄某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做過一期專題“失落的留學夢”,上面有年輕的留學生在一起打麻將或是抽煙喝酒的圖片,引起了擔心形象被丑化的當事人強烈不滿。
留學生扎堆的情況并不鮮見。這個現(xiàn)象在來自其他國家的留學生也有存在。畢竟文化上同根同源,接觸起來更為容易。中國留學生人數(shù)越來越多,這個問題更為嚴重一些。扎堆使得學生忽略學校合理提供的資源,而自己找“同鄉(xiāng)”想辦法。這種做法貌似有效,卻屬欲速則不達之舉。
作為課程設計人員,我和老師接觸很多。常有老師納悶,為什么中國學生不去看課程大綱上寫明的要求,也不利用答疑時間(office hours)來咨詢,而去問中國同鄉(xiāng)。同鄉(xiāng)給出的信息往往并不準確,大家是在以訛傳訛。美國老師通常都愿意給學生花時間。來我們學校的一位法國女孩朱利亞稱,在法國,她接觸到的老師往往上完課就走人,很少額外在學生身上花時間,而在我們這個學校,美國老師愿意和學生交往,甚至邀請學生到自己家里。老師通常不是刻意疏遠中國學生,將其視作異類,而是中國學生不去利用這些現(xiàn)成資源。這是很可惜的事。
另外,中國留學生可能是習慣了“標準化”測試,時常尋求“標準答案”。做作業(yè)的時候,可能會去抄學習比較好的師兄師姐的聽課筆記,以為這是老師要尋找的答案,結果作業(yè)雷同,被判為作弊。在美國,老師通常鼓勵原創(chuàng)的解決方案和獨立思考。留學生在一起抱團,做作業(yè)相互幫助,有時候會證實老師對他們缺乏誠信、在一起作弊的懷疑。
有學生作弊,被抓住后,說在中國大家都這樣,這就擺明著給自己的國家抹黑了。前不久,我應邀去給一群老師做培訓的時候告訴他們,中國學者如有學術抄襲問題,被曝光,這些人一樣會聲譽掃地。隨著老師對不同學生接觸的增多,他們也開始意識到作弊并非“中國特色”,畢竟也有不少中國留學生在這里很快適應了美國的學習方法,不需要通過歪門邪道也能獲得好成績。
另外,留學生的扎堆,也使得留學生社區(qū)和當?shù)厣鐓^(qū)絕緣。網(wǎng)絡使得這一問題更為嚴重,F(xiàn)在大家在美國一樣可以用微信這類社交工具。這些工具自然是好東西,讓國內國外溝通無障礙,但是耗時過多,則容易讓人“玩物喪志”。到了一個自由的環(huán)境里,照理說大家應該可以去找質量較好的信息來源,但是實際情況,是大家用這種自由,去消費更為垃圾的信息。就好比一個孩子離家之后,脫離了父母管束,卻開始放開了吃垃圾食物一樣。
很多青年人出國前,設法“翻墻”看“墻外”的消息。但是出國之后,卻把大量時間花在一些國外中文八卦網(wǎng)站上。大家有空就看《文學城》,而不是去看《大西洋月刊》、《時代周刊》、《赫芬頓郵報》。這固然跟大家背井離鄉(xiāng)后渴望獲得與故土有關的訊息有關,但跟很多人固步自封不無關聯(lián)。這些習慣等留學生畢業(yè)后工作了也改不了。過去我送孩子去一家大學的教學樓上中文學校時候發(fā)現(xiàn),《紐約時報》在教學樓里可免費取閱,但是很少有中國家長去拿。我卻聽到有家長在討論通過衛(wèi)星電視之類方法收看過的湖南衛(wèi)視節(jié)目。
隨著留學生的增多,很多人也覺得沒有必要接觸當?shù)厣鐓^(qū)。美國很多學校處在大學城,地處偏僻。但每一個社區(qū),均“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”。深入進去,當?shù)毓?jié)慶、俱樂部、體育運動、音樂表演、各國餐飲,也多姿多彩。如果一味在異國他鄉(xiāng)尋找自己的“中國夢”,未免陷入失望;@球明星易建聯(lián)去密爾沃基雄鹿隊效力,后來萌生去意。密爾沃基市從市長、議員,到雄鹿隊領導層,無不挽留。易建聯(lián)卻嫌密爾沃基中國社區(qū)小,不愿多待。當時曾有一位體育評論員嘲諷,在美國打球,卻嫌一個地方中國社區(qū)小,如此依戀,何不回中國?那里中國人較多。當然,易建聯(lián)的這番說法也可能只是托辭,并非本意。
說到融入當?shù)匚幕,大家想到的可能?ldquo;融入主流”這幾個字。在華人圈中,“融入主流”其實就是“成功”的代名詞。其實美國這些年社會分裂也頗嚴重,藍州紅州差別不小,并不存在一個大家都能認同的“主流”。美國甚至也不是什么“大熔爐”,要把個性不同的人都化到一起,攪得面目一致。越來越多的人認為,這里是“色拉碗”,在這里可各取所需。在這種環(huán)境下,個人的選擇,決定了留學生活的質量。同一批學生進來,由于選擇不同,四年后結果也可能判若天壤。消極地看,一些學生是被父母逼來留學的,不去接觸當?shù)厣鐣蜕鐓^(qū)也是一個選擇,但橫豎要在這里待幾年,這么做多少有些可惜。
十幾年前,當我遇到各種困難的時候,我也曾想像豬八戒一樣,回高老莊了事。不過我認識到人總要不斷打破自己的舒適區(qū),才能進步,所以較終堅持了下來。我自己帶著家人和孩子,力爭參與當?shù)厣鐓^(qū)的各項活動,并從中找到了各種樂趣。當然,直到如今,我永遠沒法過沒有豆腐和老干媽豆瓣醬的日子,不過在此同時,我們也喜歡上了“真牛”漢堡(Wholly Cow)和施洛茨基比薩(Schlotzsky's Pizza)。我依舊用中文寫稿,但是我愛上了美國方便的數(shù)據(jù)庫。更重要的是,我們結識了很多友善的美國人,他們的熱心和友愛,讓人常常忘記我們存在筷子和叉子的分歧。
來源:國際學校網(wǎng) 本頁網(wǎng)址:http:///ban/wenda/190564.html聲明:我方為第三方信息服務平臺提供者,本文來自于網(wǎng)絡,登載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,并不意味著贊同其觀點或證實其描述,文章內容僅供參考。如若我方內容涉嫌侵犯其合法權益,應該及時反饋,我方將會盡快移除被控侵權內容。